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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一位好心人


眼看即将到站, 星野归一终于起身准备下车。

当挪动着脚步靠近后车门时,她敏锐地注意到附近的车厢里有几个神态自若的人类乘客, 包括——坐在位置上戴着铁三角耳机听歌的叛逆潮流青年,外出聚餐闲聊的几个中老年妇女,还有讨论着等会去vr游戏馆玩什么游戏的逃课学生……以及那些仅仅一墙之隔,各个笔直站立,神色淡漠而疏远的仿生人乘客。

星野归一默然地收回目光,不再去看。

只是当她来到外头这块明显有些被人恶意损毁的公交站牌投影仪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车厢内部最末尾里似乎有谁在打量自己。

她顿时略感诧异地抬起头望去, 发现那是一个容貌端正清秀的男性仿生人, 对方的怀里还抱着一大袋新鲜食材,看着像是被主人家要求外出买菜的普通保姆型仿生人。

这个仿生人用那双无机质的纯黑色眼眸平静而空洞地注视着下车的星野归一背影。

他明明在注视着一个人, 偏偏那下意识的眼神里却空无一物。

——没有真正的感情, 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程序指令, 甚至连他体内是否存在于一个“灵魂”这件事都要让人不禁打个问号。

女孩子站在路边的破烂站台边缘, 隔着车窗玻璃与这个买菜的仿生人默默地对视了几秒,谁都没有率先转开视线。直到电力燃料的公交车轻轻一震, 排气管喷出些许浊气后转动车轮往前驶去才将他们之间的这场奇怪对视切割开。

——没有什么意义的一场对视, 但好像又让人觉得今日的空气愈发沉闷了几分。女孩子心想。

星野不禁沉思了数秒, 但最后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双手插兜地转身往森医生所在的地下诊所方向走去。

来这儿之前她已经提前发信息给爱丽丝酱询问对方是否有开门。后者虽说是个外表萝莉的小护士,但实际上还是机器人的身躯, 不需要睡觉、吃饭、排泄……总而言之就是资本家们生平最爱的廉价劳动力, 没有之一。

因此哪怕这个将近中午的时间点, 昨晚熬夜工作的森鸥外可能还没起床,但爱丽丝酱永远是在24小时开门营业的。

诊所的自动门在感应到来人接近时自动打开,趴在那面堪比银行防爆玻璃与铁丝网背后的金发碧眼小女孩看见她进门时就一下子支棱起来, 漂亮的碧蓝眼瞳投来两道饶有兴趣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了星野归一今天的新头巾上方。

“李小姐的这双猫耳朵会动吗?”这个仿生人小护士像个真正不韵世事、天真烂漫的人类少女般提问。

“很遗憾,不会。”星野归一摊摊手,装作无奈的样子,“如果要让它们抖动起来,估计得在我脑门上加装电池和触发开关系统……太危险了吧。”

“哇……”爱丽丝酱先是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声,旋即露出了与她老板想要推销什么新商品时如出一辙的灿烂迷人笑容,“那么我推荐您改造人体‘额皮质’下属的【机电核心】系列义体软件,您的脑袋到时候就能定时发电了呢……”

星野归一:“……谢谢,不了。”

无语了片刻,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今日来意——主要是来探望那个连名字是啥都不晓得的柔弱俄罗斯人,看看对方的电子病毒成瘾症状有没有缓解一点……她怕自己要是对此人始终不闻不问的话,森鸥外转头就把这可怜人卖给了清道夫换成新的小钱钱!

“您说那位俄罗斯人先生吗?他刚刚还起来吃了点东西,跟大懒猪林……咳,还处于睡眠状态中的森医生完全不是一个作息时间呢。”爱丽丝笑容可掬地完成了每日口头背刺医生的日常任务后,表示会发信息问问那人愿不愿意见客人。

星野归一当然无不应允,同时她对于爱丽丝酱与森鸥外之间一个嫌弃一个整天像变态萝莉控的微妙人际关系感到有点好奇。

但如今穿越过来也有一段时日的星野也没有多问就是了。

用膝盖思考都能明白是森医生在当初获得仿生人的时候就下达了性格修改的指示……不然正常的普通仿生人哪里敢随便吐槽自己的人类主人?

等待回信期间,爱丽丝问她想不想喝果汁,星野归一摇摇头,说想喝点热的东西。

“那就红茶吧?”仿生人小护士高高兴兴地说,“昨天有个病人送了森医生几包品质不错的红茶茶叶,虽然他藏起来了但爱丽丝酱还是能找到哦~不如拆一包给您尝尝味道怎么样?”

星野归一觉得这丫头根本就是天天想着有事没事地在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背刺医生,但她绝对支持这种行为并笑着讲了一个冷笑话:“不会是‘昏睡红茶’吧?”

一听这话,小萝莉故作嗔怒的模样,半撒娇半抱怨地回答:“您在说什么嘛,爱丽丝酱也不是什么魔鬼啦,办不到那种毒倒病人然后来给诊所创收的事情呢。”

女孩子都惊了:“……你为什么说得那么详细?我只是随口一提而已啊!”

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嘻嘻哈哈地跑开去给她倒茶了,到头来也没承认自己是否找到了新的财富密码。

等小护士为她端来了热腾腾的红茶,星野归一抱着“昏睡就昏睡”的悲壮心情尝了一口……嗯?味道还行,比得上前世那些普通红茶茶叶的水准了。

“话说回来呀李小姐~”爱丽丝如同小猫咪一样地半趴在桌子上看向她,“您一直称呼那位新住客为‘朋友’,昨晚病人建档时用的又是您的另外一位朋友‘星野归一’的档案资料……说实话,您该不会不知道这位新朋友的名字是什么吧?”

星野归一沉默地看着这个知道了太多的小仿生人足足五六秒钟,方才有些心虚地挪开了视线,但依旧嘴硬:“当然知道啊,只是他的名字乍一听太土了,我不愿意说罢了。”

此时某个悄声走到待客室外的人忽然顿住了脚步,安静倾听着里面的动静,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敲门进去。

此时星野归一还在里面跟人胡言乱语:“他叫……‘彼得’!彼得大帝的那个彼得!”

爱丽丝酱笑容不变,实则连程序里都浮现出名为无语的仿生情绪:真是个嘴硬的人类。

扣扣。

门扉外传来了敲门的动静,随着小护士娇声说道“请进”之际,那个没有戴帽子但依旧裹着防寒披风的黑发紫眼俄罗斯人从门外猫猫探头进来。

虽然他依旧身形单薄面色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甚至还时不时地咳嗽几声,可是看起来精神状态比昨晚那种呕心沥血的鬼样子要好一些。

“中午好,两位女士。”他微笑地说,“……我是彼得。”

知晓内情的爱丽丝强忍着笑意,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机器人,说不笑就打死也不笑……除非实在忍不住(程序出错)。

星野归一:?

真、真的猜对了吗?!我刚刚都是乱说的!

等等……为什么隐约感觉背后的冷汗开始冒出来了呢?是不是诊所的空调温度太低了?

见到正主来了,爱丽丝酱很善解人意地把待客室空间留给他们,自己则是钻回前台去等待下一个野生的幸运病人送上门。

直到黑发青年好整以暇地在对面沙发上坐下来后,他才略微歉意地笑着对星野归一说道:“昨晚在下的身体不太舒服,因此也没来得及向小姐你做个自我介绍。如你所见,我是俄罗斯人,名字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等等!不是‘彼得’吗?”

“先前无意间听见你们二位的谈话内容,真是不好意思……”男人慢吞吞地说,话语内容像是道歉,表情却像是在指责星野归一随便在背后给别人取乡土假名那样。

星野归一假装没有意识到这点,连忙尴尬地打着哈哈跳过了这个话题。

这位虚假的彼得先生继续说:“如果李小姐你觉得这名字太长或者太过绕口的话,可以直呼我的名字‘费奥多尔’或者‘费佳’也没问题的。”

说着他身体前倾,主动伸出了手,显得一副不再生气、友好邻居大哥哥的模样。

上辈子根本没怎么仔细了解过外国文学和背后作者名字的星野归一连忙跟他握了握手,感觉像是握住了一块冰块那样。

——陀思妥耶夫斯基?谁啊,没听过。

对于星野而言,俄罗斯作家的范畴就一个高尔基的《海燕》课文、天天被拿来当做英语听力考试前测试耳机功能是否正常使用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作者:普希金)、还有对讲述人妻婚后追求爱情最后死了的《安娜·卡列尼娜》略知一二(作者:列夫·托尔斯泰)——就这三位爷,没了。

她对于外国作家的了解知识全部来自于校园阅读角和课本,就类似于有些龙国人知道“迅哥儿”是位忧国忧民的带文豪,但却不知道他的真名是周树人一样。

所以星野归一如今对待这位异世界陀翁的同位体小哥也依旧无知无觉,根本没有像见到太宰治时那样心情有点小小的激动。

……什么?你说森鸥外其实在别的世界里也是个作家?开什么玩笑,就凭他?

星野归一根本想象不出这种黑心货色能创作出什么流传千古的文学作品……难道写日版《洛丽塔》?(注:这是一本讲述萝莉控与萝莉的文学作品)

总而言之,如今坐在待客室里的双方都心平气和得很,星野归一松开病弱青年的手试探着提醒道:“费佳先生,你的体温……”

“有点低,对吧?”费奥多尔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那样率先开口回答道,“不是低烧,但比那个更糟糕……我甚至没有信心能撑过几次之后的成瘾发作。说实话,有时候我恨不得自己是真的吸食了物质层面上的‘人用猫薄荷’,起码能对自己的未来彻底死心——而非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电子病毒!”

他唉声叹气起来,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

星野归一心里有点着急,她觉得是自己不太会说话的原因才把眼前原本平静心情的病人搞得伤感起来。

“抱歉,我……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我只是很担心费佳先生的病情。”

费奥多尔听到这句话后缓缓抬头看向她,目光里似乎涌现着某种令人费解困惑的情绪:“恕我直言,李小姐,我们先前有在哪里见过面吗?”

星野归一迟疑了一下,思考原主是否见过此人的可能性,但最后还是摇摇头:“我想应该没有吧。”

黑发青年的身体坐得更加笔直端正了一些:“也就是说,我们之间非亲非故,更没有相同的宗教信仰——亦或者说你也信奉着东正教?”

“并没有。我是无神论者,费佳先生。”

“好,这些我已经清楚了。”年轻的俄罗斯人叹息一样地长出一口气,“你我之间不是亲人、朋友、信众、利益往来者……那么你先前为何要选择尽力地去帮助一个连名字都不清楚的陌生人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被那双悲天悯人的紫色眼眸所长久地凝视着,星野归一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看穿了一样。

但她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在沙发上扭了一下坐姿:“我也没有很尽力的帮你啦……”

——起码没直接送你一千万日元手术费呀!借钱和送钱还是有本质区别的!话说回来,小夏那个狗东西拿了她的a级机械臂(价值1800万日元)就玩“神隐”了,真是的……

费奥多尔:……

几秒钟之后,他慢条斯理地说:“请不要避开话题的重点。你很清楚,我刚才那席话语的重点是你助人的初始动机——我昨晚思索了一晚上,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眠。在李小姐没有阐述清楚之前我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金钱援助……哪怕只是借贷金钱给我。”

啊,是个多疑的男人。

星野归一对此并不奇怪,或者说,当今这个世道上出现怎样矛盾又奇怪的人也毫不为过吧。

因此她仔细地思考起来——其实关于这个问题她也一直在问自己。

我为什么要去帮助别人?

我为什么要去素不相识的人出头?

我为什么……就是不肯平息那种悲哀与怜悯呢?

“费佳先生。”

“是,我在听。”

“你应该知道,我是个龙国人。跟你一样,对于这片土地来说是外来者。”

“嗯。这点从你的姓氏上可以看出来。”

说到这里,星野归一的脑海中浮现出更多久远的、温暖的回忆。

“我……我从小到大都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出手相助我才能顺顺利利地活到今日。这其中有的人我认识,有的陌生人则是后来去探望过,不过更多的陌生人我始终都没能见过……甚至也来不及见到他们最后一面就彻底失去了机会。”

兴许别人听到这里会理解为“帮助星野归一的一些陌生好心人因各种原因不幸去世了”,但只有女孩子自己很清楚,是她单方面彻底地失约了。

……她来了这个公元2077年的世界,自然也就再也回不去曾经的那个历史年代。

对于他人的故事,费奥多尔始终安静地听着。他消瘦的身躯裹着厚实的防寒披风坐在那里,神色平静专注得像是一尊大理石雕像。

——女孩子忽然想起来,有些毛子的艺术天赋就像是被上帝热切地亲吻过嘴唇,他们与生俱来就拥有那种如西伯利亚大地一般深沉荒凉的艺术视野和灵魂。

作为总结,星野归一轻声说道:“也许是……受到了那些人的鼓舞吧,我从小就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个像他们那样的人。”

“事到如今,我多少明白一些无助者的那份痛苦,也知晓向他人伸出援手到底有多困难和可能造成的不值得结果。”

“虽然我的做法在当下社会可能看起来有些奇怪和不合时宜,但还是请费佳先生不要怀疑我的初衷。”

——毕竟,我怎么能在苦难面前,对那些向我呼喊的人转过脸去?

“……这样啊,我明白了。我坚信每个人的行为处事方式都与他所经历的一切有关联。”

费奥多尔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隐约间闻到了红茶缥缈的香气:“很抱歉先前这样怀疑你,李小姐。”

星野归一猛地从那种有些缅怀伤感的情绪中清醒过来,连忙表示他太客气了:“不不,其实不算什么,我们家乡的风气都是这样。你觉得奇怪也很正常,我完全理解……”

年轻的俄罗斯人脸上顿时露出了某种期盼将功赎罪的亲切笑容。

“既然如此,您诚心诚意地帮助了我,我也希望能够帮助到您一些事情……但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就尽管使唤在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不知为什么,房间里好像越来越冷。

好心的俄罗斯人:超热情jpg

森屑:收尸党大胜利!

小红上辈子是孤儿,被很多素未谋面的好心人一同抚养长大,所以一直试图回报社会。

屑饭团当然是坏人啊,你们以为他对小红那么和颜悦色的说话难道真的只是良心不安吗。

不可能的,他这个人没有心哒。(摇头叹气jpg)

这个赛博世界的陀我稍微魔改了一下人设和目的(毕竟原著的文野陀实在太迷了),有结合陀翁三次元文学作品里的一些倾向性进行调整。比如说——赛博陀很喜欢看别人在人性的深渊里是如何痛苦挣扎、最后能演变成什么结果这件事。(你们没发现小红自从遇到了他,心灵上就开始愈发痛苦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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