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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祝尤没有开口。

什么事情能够让他闭嘴到这个地步?

连敖木的消息都托盘而出了, 却不愿意告知其他的私情?

颜如玉觉得其中有古怪。

大佬拷问的时候,颜如玉并没有在左近,而是站在第二层的尽头眺望罪山。

罪山整体朦胧, 唯独蜿蜒红灯笼指引着道路。从山脚下越往上,威压就越重, 限制就越严,至于那第一层, 就是最恐怖的存在。

当年……

颜如玉敛眉, 当年公孙谌也曾经被关押在此处。

不过这里只是个落脚点,之后主角就是在这里逃出去, 然后开始被公孙族人追杀的。颜如玉望向那些幽黑的山洞, 听到背后熟悉的脚步声。

修士想要出入无声,那非常容易, 只是颜如玉听不到那些响动, 就容易受惊。久之, 公孙谌养成了在他身边就如常人般发出动静,不会有突如其来的异响。

颜如玉:“十七哥,他不肯说?”

黑大佬淡淡地说道:“是个硬骨头。”

颜如玉:“他的话多少有问题, 如果敖木活着的话, 他不可能会将敖木当做引子,却藏起另外的事情。”

黑大佬:“如玉就这般相信这个魔修对于情爱的态度?”

颜如玉若有所思:“若说相信就过于严重了,可书中一笔带过的内容,往往才是最难以掩饰的真实。我想不通他反水将这一干魔修都拖进公孙家的原因。”

要说祝尤憎恶入梦来, 可能性也不大。

毕竟敖木还活着。

敖木勉强束缚了他的善恶, 却并非彻底改变他这个人。祝尤本就是魔修出身, 那般土壤日积月累地塑造下, 他顶多就是情爱上偏执点, 本质上还是个坏胚子。

这实在是……

“我,咳咳……只与,颜如玉说话……”

一声极小的惨叫传进颜如玉的耳朵,让他回过头去。

白大佬对罪山的熟悉程度没谁了,该收该放比谁都门清。方才祝尤的挣扎半点都听不到,却独独泄出这句话。

颜如玉往回走,重新走到三十七的时候,祝尤整个人宛如死狗。

比先前还要狼狈上百倍。

如果不是公孙谌留他一命,现在祝尤只会更加痛苦。只是从祝尤的外表来看,他并没有受伤,只是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了许多,看着白大佬的眼神异常恐惧。

仿佛恶鬼。

“你是觉得我方才说的话,都是耳旁风吗?”

白大佬漫不经心地说道。

祝尤肉眼可见抖了一抖,却还是趴在地上摇头,“……没有,用的,如果不只对他说,是,无法说出来的……就算你们对我搜魂,也不可……能看到,相关的消息……”

黑大佬看了祝尤一眼,抬手轻飘飘在石门边上按了一下。原本只有一层的石门骤然落下又一层,只能勉强看到祝尤的脸,但彼此的距离被间隔得更开。

当黑白大佬真的离开的时候,颜如玉饶有趣味地问道:“你方才那话的意思是什么?”如果不是公孙谌明了了祝尤的话,他们是不可能会有退让。

白大佬一招灭了他的可能性更大。

想必祝尤说的是真的。

不过绕是如此,颜如玉还是怀疑公孙谌憋着坏,因为这么利索离开真不是他们的风格,总觉得还是别有用意。

祝尤正费劲从地上爬起来,闻言颤抖着说道:“……天地,誓约,我立下的是天地誓约,就算我想说,也说不出口的。”

他抬手盖住了眼睛,浑身乏力。

“你想问什么?”

他靠在山壁上,无力地说道。

颜如玉席地而坐,有些好笑地说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结果却还要我们软硬皆施,你方才直接说清楚不就完了?也不至于将自己祸害成这般。”

祝尤偏头看他,“我原以为你会是个心软的人。”

颜如玉正在将鬓发上的白花捋下来,闻言笑了笑,“我可是伪善之辈。”

心有不忍,却做不知。

这不是伪善是什么?

颜如玉的价值观很朴素,除了大面上的事情,他并不想过多去干涉公孙谌的做法。

祝尤沉默了半晌,慢慢地说道:“前些日子……入梦来,有了一场暴动。”

颜如玉敛眉,这件事情他比谁都要清楚。

“有一件非常重要的宝物差点失控,为了安抚它冷静下来,入梦来不得不消耗了许多的灵髓。附属魔门为了填上空缺被大量拍出来,我也是其中之一。只是我们的任务与旁人不同,是为了替门主物色炉鼎。”

颜如玉:“……你在敖国的事情后,在入梦来的地位一落千丈啊。”

不然这种事情,怎么会交由祝尤来做。

不过……颜如玉微蹙眉,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祝尤阴鸷地勾了勾唇,“你错了,对门主来说,炉鼎很重要。你多少清楚入梦来是个什么性质的魔门,就该知道剥夺灵根的手段,在入梦来是常有的事情。如何剥夺,如何窃取,如何淬炼,如何相融……愚钝的修仙界啊,这么多年宝藏在身,却从未想过利用。”

“然后呢?”

颜如玉干巴巴打断了祝尤的话。

他不想听到关于这玩意的任何吹捧。

祝尤:“入梦来内,阶等越高的魔修,每经过一次大境界的跳跃,都会得到一次淬炼洗涤的机会。经过淬炼,相同的灵髓纳入体内,会让灵根越来越精纯。而身为门主,那位能得到享用的自然更多……只是再如何淬炼,有些杂质终究无法尽数剥夺,这时候便需要炉鼎将这些杂质消化出去。”

故此事非常重要。

颜如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祝尤淡淡笑了起来,化解了部分沉郁的气息,“颜如玉,这就是入梦来,你若是真的想要前往,就切莫忘了整个入梦来自上而下,都不是无辜之辈。就连最孱弱的一个魔修,也是吃着人肉,踏着人血走过来的。”

颜如玉蹙眉,祝尤这段话隐含的怨恨实在难料。

他原以为祝尤顶多只是不满入梦来的行为,却唯独不会是这种尖锐的态度。可眼下来看,入梦来不仅成为祝尤的心头恨,更是巴不得入梦来彻底摧毁,以至于这般隐秘的消息都要和盘托出。

他又开始怀疑起来。

“先前你在敖国对入梦来的态度,却不是这般。怎短短时日,你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颜如玉执拗要一个答案。

祝尤沉默了。

他的眼睛望着对面的墙壁,仿佛那里正站在他钟情之人,便忍不住流露出温暖的神色,连眉梢都带上温柔。

当他再度提起敖木的时候,颜如玉的心如坠冰窖。

“敖木是个偏执的性子,他出生时,肩上就背负着敖国的担子。整个国度与百姓都远比他自身还要重要,为国而死……是他的夙愿。所以当敖国毁灭,我将他救下来后,他便陷入魔怔。

“我时常在外,无法顾忌他,只是偶尔得空,才能去见他。于是我便忽略了他的聪慧,他的隐忍……直到我发现他以自身为祭,诅咒整个入梦来的气运……”

这很可笑。

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正妄图将整个庞然大物拖下水。尤其入梦来对气运钻研之深,远非区区一人能及。

“……他失败了?”

颜如玉喃喃道。

“不,他成功了。”

祝尤:“敖国覆灭不久,国运金龙还在他身上,不幸中的万幸……寄托在金龙上的敖国百姓彻底堕落,将气运金龙化为堕落恶龙,正好能造成一定的影响。不过入梦来在察觉到后,就将这无法抹去的厄运转接到牡华天宗身上。”

颜如玉蹙眉,从时间来算,难道入梦来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放弃牡华天宗?

这是枚必定遭遗弃的棋子。

“那敖木现在呢?”

颜如玉且先不管那些乱事,忍不住问起了那个少年君主。

“他活着,却也死了。”祝尤淡淡地说道,“他的躯壳活在世间,魂魄与无数敖国百姓附在堕落恶龙上一齐溶于气运,成为……”

那平静的面具片片破碎,露出狰狞不堪的表里。

“我同他说过……我会帮他!我会帮他复仇——他怎么,怎么就不能信我一回!!!”

祝尤弓着身,手指用力地抱紧脑袋。

颜如玉:“信你什么?祝尤,你至今仍然不觉得入梦来是错的。”他声音有些淡淡悲凉。

他记得那些淬炼的手段。

残忍,恶心,很多时候甚至需要保持活体的清醒。

如此扭曲的手腕,在入梦来的眼中却是常见。

“或许吧……因为门主很感兴趣,再度放过了我。我这一次借着任务出来,原是要将一些内情泄露出去。只是没想到地点刚好是在北玄大陆,就借此……”

“等下。”

颜如玉紧蹙眉头。

虽然祝尤说的话都有恰当的道理,但是……他开始仔细回忆起祝尤从出现到现在的种种做派,不对劲。

祝尤提起灵髓和入梦来的事情太过坦然,坦然到笃定他什么都知道。可是他怎么会知道颜如玉已经知道这些?甚至在提起来的时候都没有任何解释?

这不像是对旁人讲述一个陌生故事的态度,更像是两个已经知道内情的人在对话。可是祝尤不应该知道颜如玉已经知晓了来龙去脉……除非,这个人不是祝尤!

颜如玉慢吞吞站起身来,面不改色,手背在身后,手指在最容易接触的漆黑镯子上摸索了几下,看似漫不经意地问道:“你觉得入梦来的门主如何?”

这人若不是祝尤,那又是谁附身在他身上?

公孙谌是猜到了还是不知道?如果连大佬也不知道的话,那这个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祝尤微愣。

“你是掌门首徒,既然门主是你的师尊,你对他难道没什么见解?他的性格是残暴还是温和,是好看还是难看,是男还是女?”

祝尤张了张嘴,“他……是个男子,喜好红衣,修为……已经停留在踏境大圆满多年,至今已经经受几十次淬炼,是……火系灵根,他的性格残暴无情,容不下一粒沙子……不对……为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整个人开始痉挛。

颜如玉往后倒退数步,警惕地看着祝尤扭曲的脸,嘴上还说着话,“你在敖国的事情上被意外放过了一次,在敖木的事情上再度被放过一次,尽管都有理由,而且你还是他的首徒,可我以为入梦来不会有如此多情之人。

“偏偏你被给予的任务还是在北玄大陆,尤其是入梦来明知道公孙谌与你接触过……在清楚你可能有怨恨的时候,怎可能会有这样错漏百出的指派?”

祝尤,当真毫无察觉!

祝尤的手指抓在脸上,声音开始轰鸣,“是啊,这……他为什么会,放过我?这不可能……”颤抖越多。

“蠢,多么愚蠢,可我为什么……在这之前……连这么明显的破绽都,没有发现呢?”

他痛苦地呕吐起来,不断咳出破裂的肉块。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他呓语般的重复让颜如玉眉头紧蹙,身后瞬息涌来的冰冷箍住他的肩膀,“慌什么?你脑子倒是挺好使的。”白大佬却是快的那个人,让人通体发凉的温度却在此刻带来无比的安心。

颜如玉下意识反驳,“我一贯是个头脑聪明的。”

白大佬嗤笑了一声,屈起手指在他脑门重重敲了一下,弹得颜如玉吃痛地往他怀里缩了缩,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华白刀,装神弄鬼够了吗?”

华白刀?

这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一下子将颜如玉的记忆扯回原著。

华白刀,是原著入梦来的门主。

颜如玉那番话不过是为了试探祝尤,实际上他还是知道入梦来的门主性格。毕竟那可是后期的主要内容。

所以颜如玉才认为华白刀不可能是那种能一而再,再而三放过祝尤的性格,他不将他抽筋扒皮溶于血水才奇了怪了,怎么还有怜悯对待一说?

当祝尤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神态与之前截然不同,变得……

颜如玉说不好。

【华白刀是个奇怪的男子,他喜好轻薄的大红衣裳,酮体若隐若露,就算是在千奇百怪的入梦来里,他也绝对是最具有蛊惑的人之一,却也正因为他那张雌雄莫辨的长相,让他往往让人放下戒备,殊不知此人最是心肠狠毒!】

如果不是作者硬说这个人是男的,颜如玉必定以为这是个女的。

他不喜欢华白刀露出来的神态,在霸占了祝尤的身体后,他流露出来的神情便是他自身的模样。那双眼睛软下来,仿佛有水光,却带着让人凌然警惕的窥伺感。

而眼下祝尤露出来的神态,多少柔化了他硬朗的外表。只见“他”抬头看了眼公孙谌,便轻柔滑过去,落在颜如玉身上。

一边抹去嘴角的血红一边笑着说道:“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相见,颜如玉。”

这三个字含在他的嘴里,仿若情人纠缠。

下一瞬,祝尤的身体便跪俯下去,疼得抽搐。只是那身体越是颤抖,华白刀却笑得越发开心,“啊,这种疼痛,真是令人舒服……”

他快慰地叹息。

颜如玉:“……”

忘了,这家伙是个变态。

华白刀嗜痛。

他的身上有无数道自己划开的伤口,又一层层掩盖在皮肉之下。

颜如玉;“你将祝尤送到我面前来,是为了示威?”

华白刀笑眯眯地翻了个身,借着祝尤的肉体说话,“岂敢?只不过是想亲眼见见颜如玉的模样,再送你一份大礼。”

他舔了舔唇。

那对招子直勾勾看着颜如玉,像是想要将他片成肉片含在嘴里细细品尝般,

每一次窥探都让人恶心。

“你喜欢敖木吧?他的身体,我给你留下了,这祝尤虽然不听使唤,不过身体却是耐操,还是能供你使唤的……”

他的话还未说完,公孙谌幽冷地露出个诡异的笑容。

“在我面前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祝尤的脸色扭曲起来,附身之上的华白刀也感受到了切割般的剧痛,那魂魄剧烈的楚痛仿若有重锤在脑壳里敲击,华白刀阴冷地看向不说话的漆黑公孙谌。

相较于□□疼痛的享受,魂魄的痛苦才为致命。

方才动手的人,是他。



“咳咳咳咳……”

南华大陆,入梦来。

一位半靠在床榻上的红衣人咳嗽着睁开眼,呕出了好几口混着内脏的血水,一边不住咳嗽,一边笑容却越来越大。他抬手止住了慌忙的魔将,笑嘻嘻地说道:“慌什么?这不是正好?灵髓池开了吗?”

“已经安排妥当。”

华白刀起身,一边吐血一边往缥缈的后山走。一件件衣服落了地,他踩着人头铺就的骨路,随口嘱咐道:“上次蝎魔交上来的那批灵髓不纯,杀了他,将他的灵根带回来。”

“是!”

等到华白刀整个人泡进池子里,浓郁的火系灵气正在跃动。

他舒服地眯了眯眼,总算不再吐血。

华白刀回想着短暂的碰面,忍不住眯了眯眼,“果然是见之难忘……好骨相,好皮肉……反应也够快,还以为能再藏些时日……”他的脸色泛红,仿佛是想起那一刻颜如玉的怔愣与薄怒,更是禁不住蠢蠢欲动的念想。

奇怪。

他之前也不是没见过颜如玉的模样,只是那多数是凭借着水镜与其他手段,为何今日却有这样的冲动?

华白刀若有所思,芽孢的力量,就如此恐怖吗?

越是灵根纯粹,就越容易被蛊惑?

毕竟……

华白刀想起那棵将将被安抚下去的神树,忍不住将头发都梳到了脑后。

“不过更奇怪的是……公孙谌居然认得我?”

他与公孙谌,应该还未有见面的机会吧?

华白刀微眯双眼,全然忽视了这温热平静的灵髓池下,镇压着的无数冤魂!

他们狰狞惨叫,在无形的压力下备受鞭策,将所有价值榨干殆尽。

灵髓池一点点减少,等到华白刀从池子里出来的时候,他身上披着件红色的衣裳,气息重新攀升至巅峰。公孙谌强是强,不过华白刀也只是分出一缕意念附身在祝尤身上,虽然被摧毁后本体也会受伤,但是入了一趟灵髓池,便又恢复了。

“门主,‘那地方’的异变已经清理干净。最终失控人数一共一百三十六名,全部处决完毕。”

华白刀淡淡点头,“很好,不过少了一个人。”

他看着刚刚出现的魔将,挥手扭断了他的脖子,“身为主事者的你,自然也该死。”

“那地方”一直很顺遂,却偏偏出了误时这样的岔子,追查到今日却找不到任何的缘由,华白刀便将上下负责的人都全部杀了个精光,再重新立一批人过来。

这下一批,至少为了这条命,总会比之前的人更加谨慎了吧?



祝尤还活着。

但也只是活着。

在华白刀的意念摧毁前,不知他掐碎了什么东西,敖木的身体也滚落了出来,与祝尤栽倒在一起。

颜如玉请五长老来看过,只道两人的魂魄都残缺不全,怕是终其一生都无法康复。

尤其是敖木,他现在只剩一具肉体活着。

颜如玉坐在他们床边,沉默了许久。

祝尤有今日,说到底是罪有应得。

可是敖木……他看着那少年君主苍白的侧脸,心头难得升起一股愤怒。祝尤和敖木两人不过是华白刀手里玩弄的器具,利用得彻底,无用的时候就随手丢到一边,甚至升不起半点的愧疚。

华白刀……

相较于蓝叶舟和颜辉,华白刀给人的是另外一种程度的恶心感。

“五长老,如今对他们而言,已经没有半点机会了吗?”

五长老幽幽说道:“如果还能留下魂魄,投胎转世或许还有来生,只是他们一个魂魄残缺不全,一个几乎不存,就算真的进入轮回,也只会落个痴傻的结局。”他怜悯地看着那年纪尚轻的敖木,叹息着摇了摇头。

颜如玉敛眉,在五长老的帮助下将他们两个人一起封入冰棺,在法术的维持之下,能保他们的□□存活。若是日后还有别的法子,那还能够重新解开法术,为他们施救。

颜如玉与五长老一起走出冰冷的地下,看着外面温暖的日光,他突然说道:“方才您说世间有轮回转世?”

五长老:“轮回转世自然是有,只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踏入轮回。”

颜如玉蹙眉,他看向站在身边的五长老,却见他的神色有些莫测,不知为何方才那句话让人忍不住打了个颤,好像背后刮过了一阵阴风那样让人难受。

“你可知道为什么普天之下有那么多的修仙门派,有的大陆与凡人混居,有的大陆离群所居,但是不论如何,凡人依旧是修仙界之外最多的生灵?”

颜如玉摇头:“修仙界看来或许人多势众,可放在三块大陆,却也只是少数人。”凡人才是数量最多的存在。

能有灵根的人……

不管灵根出现的原因究竟是为什么,可有幸得检测出灵根的人却还是少之又少。

别看公孙世家是世代相传,可能检测出灵脉的公孙族人,也不过是百分之一,这已经是极高的比例。其他的世家都还未达到这么高的水准。

五长老哈哈大笑,那张温和的脸庞上浮现出笑意,看着颜如玉的模样,像是在看着自家孩子那般慈祥,“你说的不错,可是凡人与修士之间的差距却并非一句两句能说得明白,区区一个筑基修士,他便能够销毁半座城池,能够让他们克制着自己不妄动凡人的,是另一种束缚。”

颜如玉挑眉,“难道是天劫?”

渡劫时,如果此人罪孽深重,劫难就异常难渡。比如之前公孙谌就莫名其妙遭到了天道的“优待”,那劫数乃是最难,如果换了任何一个人承受,那一天都不可能走出渡劫峰,定然会被劫云击杀在渡劫之时。

若是行善之人,渡劫就较为简单。

据说仁善大师渡劫的时候,漫天都是金光,实属罕见。

五长老:“这也是其中之一,让大部分人心存畏惧。不过这是面上的,我欲说的,乃是暗里的另一种说辞。

“凡人才可以踏入轮回,而修士,却几乎没有这个可能。”

颜如玉的脚步停下,猛然抬头看向五长老。

凡人?修士?

公孙家的习惯向来是喜欢大红大紫,张扬放纵的色彩,就算是一贯温和低调的五长老,他身上的衣袍也显得有些奢华低调。他背着手站在暖阳下,半边脸陷入阴影中,“唯有凡人才是这个世间的根基,唯有他们才能够轮回转世,重新投胎。而踏上修仙的修士,几乎不可能再有这个机会,所以修仙之路,乃是一条不归路。”

凡人是这世间最不起眼的生灵,他们遍及大陆各地,隐匿在修仙界之下,因为不出挑、因为数量太多,所以如同杂草,轻易就容易被强者伤害。

可就算是杂草,其根坚韧,其性不移,在厚厚天威之下,生生不息的他们才是最不可动摇的根基!

颜如玉:“……一旦踏足修仙之路,此一生,再无来世?”

“不错。”

颜如玉慢慢抬头看向五长老,“那么……这个隐秘究竟是所有修士都知道,还是只有某些人才知道?”

五长老笑眯眯说道:“如玉觉得呢?”



苏眉儿找到颜如玉的时候,发现他一个人安静坐在庭院里。他身上穿着一件黑金滚边的长袍,宽大的袖子搁在膝盖上,挺直的腰身显得有些瘦弱。

他的脸色毫无表情,远远看去,仿如一座陷入肃穆中的神像。

她不由得出声打破了这片静默。

“听说你们要启程离开公孙家了?”这个消息还是下午的时候,她从老和尚那里知道的。

颜如玉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转头看向苏眉儿:“之前公孙家想让我们回来,只不过是为了将道侣的事情登记在册,过两日就是举行的日子,等仪式办完了我们就会离开。”

苏眉儿坐了下来,“我还以为你们会在家中待一段时日。”

颜如玉的脸色淡淡:“我本也是这么想,只不过有些人得寸进尺,实在令人憎恶。”

苏眉儿有些好奇,“谁得罪了你?”

颜如玉的脾气很好,几乎没有真正生气的时候,眼下眉梢都流露着淡淡薄怒,足以看得出他的心情实在不佳。

颜如玉:“华白刀。”

苏眉儿倒抽了一口气,这个人她还是认得的,南华大陆再怎么神秘,那些出门的魔门多少还是有消息。

“你是想去南华大陆。”

颜如玉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在去南华大陆之前,他打算先去一趟无尽夏,有些困惑,他想与鲛人们说说,或许能解开一些迷津。顺便也让小鲛人回去看看家人,免得离群在外都生分了。

他们两人安静坐着,公孙家建筑都显得大方气派,就算是僻静的小院,也在屋檐墙角都留着雕刻的纹路,显出几分意外的奢华。苏眉儿在公孙家呆了些时日,算是明白了北玄大陆的世家看着不显山不显水,实际上确实与东游大陆的大门大派差不了多少。

不过相较于这些世俗的宅院,她还是更喜欢那山林的气息。

不过难得的是整个公孙家都在栽种一种白色透金的千藤花,传说此花有福,来于天上,赐福于栽种之家。这些植株藤蔓无数,可花期却是四季不败。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整个主家偌大的面积,四处可见这些白金色的花朵。千藤花花团锦簇又显娇嫩,淡淡的香气笼罩在四周,在人轻轻擦过的时候,便轻巧自然地沾染上少许,幽香常在。

苏眉儿深吸了口气,感觉肺腑都是这股香味:“我与你姐姐联系上了。”

颜如玉身子一顿。

他今日是心情不好,才会自己一个人出来走走,寻常的时候大佬们也不会约束他。只不过走着走着,心里还是不舒服,才会随处找地方窝着,只是没想到会被苏姐给找到。

然后还抛出来这样一句话。

“他们……还好吗?”

“不太好,但也还好。”苏眉儿揉了揉眉心,“你也知道之前……现在他们在东游那边的名声并不是很好,而且很多人都认得他们,就有些不太方便。”

以至于后来不得不伪装相貌,免得再泄露踪迹。

但他们几个本也是精彩艳艳的天才,虽然遭此劫难,几次死里逃生后,修为也在快速增长,从最初的慌忙到现在的冷静,已经脱胎换骨,与从前截然不同。

听完他们几个的现状,颜如玉稍稍松了口气。

“他们无事就好。”

他明白人的心中自有傲骨,既然他们不愿意颜如玉帮忙,那也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可人总归会担心。如今得了他们确切的消息,他整个人的神态稍有不同。

这也是苏眉儿的目的。

“你可有什么话想同他们说,下次与他们联络上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他们。”

苏眉儿问道。

颜如玉沉默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

“苏姐若是能帮我盯着点他们,那便是莫大的恩惠了。”

至于有些话,那自然得是当面说才是有用。

手足间不至于如此生分。

时间就在这絮语对话中匆匆而过,眨眼间就到了颜如玉所说的仪式。

公孙家继承了许多老式传统,譬如这等登记之事,便要寻个稳妥的日子告慰祖宗,然后郑重其事将名字记录在册,此后除非出现十恶不赦的大罪,公孙族人的道侣便也为自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颜如玉清晨醒来的时候,白大佬正袖手站在窗边,淡漠冷冽的侧脸看去,恍惚让他以为是黑大佬。他揉了揉眼,将被褥掀开,“莲容,什么时辰了?”

白大佬便淡淡说道:“还有半个时辰。”

他显然知道颜如玉担心什么。

颜如玉便安心去洗漱,然后踱步走到窗边与白大佬并排站着,才发现黑大佬正站在院里剪花。他顿了顿,重新确认了下,才发现那不是假象。黑大佬真的操着剪刀弯腰剪下几支千藤花。

他看着那白金色的娇花,再看看黑大佬的姿势,“……十七哥这是作甚?”

而且白大佬居然就这么安静站着,这实在奇怪。

白大佬平静地说道:“公孙的传统,每到道侣登记造册的时候,族人都会摘下庇护家族的千藤花,将之亲手戴在道侣的身上。”

颜如玉对上黑大佬投来的视线,忍不住微微一笑。

只是一笑而过后,他的心里蓦然升起少许酸痛。白大佬方才的表情与他淡淡的口吻,那岂不是……他的身体快过意识,一下子抓住了白大佬的袖口。

他最近都甚少与大佬们亲密接触,只是既然手都抓上了,那便得寸进尺,连带着手腕也牢牢握住。

“你不打算去?”

白大佬嗤笑了一声,尾音低沉下来,望着他的视线难得透着少许温柔与戏谑,“颜如玉,你要我进那先贤堂?”

当初公孙家可是亲手覆灭在他的手下。

尽管在真实中的那段历史或许因为重来而消失,然残留的经历与记忆却不是作假。

素白公孙谌如今站在公孙家的土壤上,已经再感觉不到那背叛绝望的痛苦,余下的只有一成不变的冰冷。他的手指在颜如玉的眉间点了点,“我便不去了,再走进那里,我怕是会将那里再翻过来。”

黑大佬已然踏入门内,他的手里捧着两朵娇艳至极的千藤花。这两朵正是最娇艳漂亮的时候,娇嫩的花瓣颤巍巍地靠在臂弯上,一滴晨露滑进了垫在底下的布料上。

他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将其中一朵裁剪修饰,最终轻巧地别在颜如玉的衣襟上。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人心神瞬间就平静下来。

颜如玉看着衣襟上那朵娇艳的千藤花,然后再看另一支被黑大佬塞到自己手里、还带着藤蔓的千藤花。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蓦然看向白大佬,“莲容,帮我戴上。”

白大佬挑起一边的眉头,像是在问“你怎么有胆”又像是在“无语”,最终接过颜如玉手里的千藤花,也懒得用器具,双指在多余的部件上划了几下,便只留下一小截需要的藤条,然后将之戴在颜如玉的鬓发上。

颜如玉晃了晃脑袋,笑眯眯地说道:“谁让我是这天底下最大度的道侣呢?你不去便不去,但该给我的,可不能少。”

外面小鲛人在呼唤颜如玉,急切的小嗓子像是在说梦兽苏醒的事情,颜如玉当即就步履匆匆小跑着出去了。

唯独剩下两个如同在对照着镜面的男人,与一室暗香。

闭目养神的漆黑公孙谌察觉到了一道古怪的视线,他并没有睁开眼,只是淡淡地说道:“去不去是你的事情,但千藤花的祝福是必须的。”

“你是三岁小孩吗?”白大佬嘲弄地说道。

黑大佬:“是吗?你若是不信,为何要动手。”

素白公孙谌的脸色阴冷下来,阴鸷的眼神落在漆黑公孙谌的身上,“……你疯了。”他觉察到了这个年轻公孙谌压抑下的疯狂扭曲。

“呵,”漆黑公孙谌慢慢睁开眼,“有朝一日,居然会从你的嘴里听到这句话。”

他神色淡淡,丝毫不为刚才白大佬言辞的挑衅而生气,“我自当是要完整的如玉,只是眼下单凭一人,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一定能让他周全。在此前提下,我自然会有让步。”

白大佬阴沉沉地说道:“有什么可怕的?”

黑大佬的语气幽冷,仿佛透着极致的寒意,“我自然怕。”

怕的是入梦来?怕的是这世间的诡影重重?怕的是天道之下无尽的恶意?

有何惧之?

天意让他不开心,那便毁天灭地!世间让他不快乐,那就踏平任何一处不平之处。

本性如此,实在难改。

有时候却是会怕。

滋养的寿数未定,可神魂相贴的愉悦实在颤栗。然凡人可入轮回,被强行烙下印记的颜如玉,却是再无机会。

真是自私又邪恶的本性。

他明知会如此,却仍要现下,还要未来、穷尽下辈子的颜如玉……将人牢牢捏在手中,不许有半分的偏移。

他抬眸,眼底是与素白公孙谌相同的疯狂。

所以公孙谌怎能不怕?

怕这番愉悦快乐转瞬即逝,再无可寻之迹,怕无尽长夜空余漫漫寂寞,再无一个鲜活生动的颜如玉。

他们的偏执疯狂,造出了自己仅有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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