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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果然,接着出门时,便有寺吏过来分发纸券。三娘得了一张,上头写着她名字宅邸,又嘱十月再至寺复试等。

  三娘自然也明白,这次不过是看一下生员相貌体态,略听听声音技艺而已,为的并非选拔,而只是要将那些学艺不精的浑水摸鱼者去了罢了。不过既过了,三娘终究还是欢喜的,只可惜这事尚且瞒着家里,搞得她无法与家人相庆。

  之后又是闲散一月时光,家里外头皆是风平浪静。三娘自练自己的,二娘则更埋头苦读,全因考学之事已是顶在眉毛上了,就差没急得烧起来而已,实在无有空闲再论其他。

  终于等到十月上,三娘故伎重演又瞒了家中去应试,竟轻而易举过了复试。这次她着实憋不住了,派小枣去食肆叫了好点心回家来分发,别人问起便说只是心血来潮。

  再之后,天便渐渐凉下去了。

  那一日,又是公主来邀。

  此时二娘这书已是读无可读了,平日便在书房里时也多是一人捧书发呆而已。她性子果决,以往哪有这般焦灼煎熬、忧柔无助过?是以自己都有些嫌弃自己。如今见公主来邀,只觉还是去疏散下心思为好,便答应了下来。

  等到了约好当日,二娘三娘打马去了公主府,李鸾出面来迎了姐妹俩,略嬉笑几句后便引她们入了一个未曾去过的偏院。

  这院里青石遍铺,十分清净。院当中立着一颗两人合抱粗细的公孙树,除此外再无其他花卉。此时正当十月天气,秋叶已黄,满地洒金,映着上头极高阔的蓝天,令人心胸开朗、心旷神怡。

  公主在院边的画廊上设了案席,并叫了丝努尔等人前来作伴。李鸾历来只讲道理而不对下头人做打压,所以一院人都养得很声色。偏三娘又是个傻大胆、开心活泼的,不消一会就和胡姬美婢们在偌大院子里追逐打闹了起来。

  李鸾虽是天家贵胄但性情随和,只要不太出格的都不管,这回照旧只端着茶杯儿看三娘与美姬们嬉戏。而另一边,二娘作为三娘长辈此时该照规矩略拘束她一下,可不知怎么,此刻二娘却就是不想做这个事。

  于是两人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坐在廊下,守着桌上的金炉银盘,闻着渺渺炉香茶香与秋风气味,静静看着院中的人与景。

  过了好一会,李鸾先开口了——她突然扭头看着二娘,抬手在她眉心戳了一下:“才多大岁数?便玩乐时候都要愁眉不展,哪还有点后生朝气?”

  二娘冷不防被她这么戳了一下,自然而然地也抬手去摸自己的眉间,结果手伸到一半却发觉自己仍下意识皱着眉。

  无声叹了口气,二娘也不知该答她什么好,只放下手来,歪头抿着嘴不说话。

  看她这样,公主笑道:“竟然敢不答。这般无礼,需当领罪。”

  二娘叉手道:“……那就预先谢过殿下宽宏仁和了。”

  公主咋舌,孩子似的伸手点着她道:“恃宠而骄。”

  “如何敢。况且殿下不是乐在其中吗。”

  听到这话,公主扭头拿过放在桌上一边的折扇来,展开收拢地摆弄了几下,神色若有所思。其后她放下扇子,再望着二娘道:“你再这样,我怕是真要信你了。”

  “……我门户平庸,无论哪头都无靠山庇荫,自己又年小识浅,便京中人都认不得几个,场面手段亦无见过几套,通共能帮手的就不过一个傻妹妹而已,公主又有什么可不信我的呢?”

  “那好。”公主点头,“既如此自今起我便信你了。”

  这话说得轻轻快快斩钉截铁,直听得二娘一愣,一时都有些回不过昧来。不过再稍一想她便明白,公主这是早在这儿等着自己了。

  想到此处,二娘不禁苦笑,叉手低头:“我无官无爵无才无德,便满心忠义,只怕还是难酬公主所望。”

  李鸾却露了不屑神色:“你道你无官无爵无才无德,那我却又有什么?其实我自小……母亲与亲近宫人都说我开心随和、耳软心绵,虽善却不是能扛大势的料。且我兄长都是稳称之才,朝堂上下无不赞誉,便父皇也极满意。我蒙受庇佑,无有烦事——如此说你自也该能听懂了。我们两个来往,不过趣味相同性情相投罢了,无需谈什么忠义,有情谊即可。”

  李鸾说的话,字面上是一个意思,下头还铺着层意思。二娘自然是听得明白的,且她也懂李鸾心里境况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也好,也好。

  便舒舒泰泰闲过一生,无所作为、平安富足又有什么不好?

  二娘如此想着,于是对公主道:“公主所言极有道理。倒是我想岔了。”

  “恩。”李鸾点头赞许,又转而追问道,“对了,你到底是在愁个什么啊?”

  二娘不打算将考学之事明言,略想了想,只答了个自己都不信的由头:“悲秋而已。”

  李鸾一听,不禁扭头看外头大好的晴天——此时天刚稍凉一点点,田间瓜果遍收、稻麦丰熟,气候也是风和日丽,可说是万分喜悦惬意的好时节。这样都要悲秋,那再等一两月秋凋冬至怕不是要疯?想来,也就是二娘在信口胡说罢了。

  随后李鸾又思及自己所知的那些消息,稍作揣度之后,倒有些明白二娘大概在烦些甚么了。

  不过她身为公主,实在无法对这一类烦恼感同身受,且二娘不直说她也就不好点破,只得强行顺着往下讲:“……我等豪快人,何必伤春悲秋。这几日记得添衣加饭,多自散淡便是,等过了十一月自然而然就好了。”

  二娘在她面前已经斗胆惯了,只实话实说,苦笑道:“如何散淡得起来。”

  “可不是这么推脱的。”公主摆摆手道,“人活一世,要是不会自己开解自己……”

  正说到这里,却听院中起了歌声,嗓音高昂嘹亮,曲调跃动极有异域风情。两人一同扭头看向院中,却见是那着缎衣、戴金饰的长辫子婆罗门女唱的,三娘与其他女子正站在一旁眼放光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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